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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叔們在她身後溫柔地笑,讓她跑慢些。

慕扶柳浮在高空,看著年少的自己頂著一張無憂無慮的笑臉朝舍監跑去,不由也露出了笑。

可笑著笑著她就楞住了。

為什麽她會在空中呢

眼前的一切極速褪色,只剩下寒冷的霧氣,黏膩地包裹在她身上,她氣喘籲籲地向前跑著,不時回頭去看,卻只能看到那人露出的一雙眼。

隨後她跌了一跤,後心一涼,天旋地轉。

她擡頭看去,師叔們正圍在她身邊,個個都噙著似是而非的笑,她們的眼與那個殺手很像,淡然,涼薄,甚至有些憐憫。

慕扶柳張了張口,喊出一聲: “師叔……為什麽……”

為什麽要這麽對我

我到底做錯了什麽

血液從身體裏流出去,也帶走了她的體溫,她躺在有些潮濕的角落裏,忍不住縮緊了身子,一遍遍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。

從前她沒有懷疑過別人,可經此一事,她好像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了。

感覺到懷中貓兒的動作,蓮青衣不由低頭看去,只見踏雪緊皺著眉,好像是做了噩夢,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。

她只得將其抱得更緊了些。

可就在這時,踏雪突然張口,斷斷續續說出一句話。

“為什麽要殺我……師叔,我到底……做錯了什麽”

蓮青衣以為自己聽錯了,她楞在原地,半晌才回過神,她不懂,為什麽踏雪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
這明明是……慕扶柳才會說的話。

蓮青衣突然焦躁起來,往事也一件件浮上心頭。

比如踏雪稱呼原雪的那句“師姐”。

比如原柯明明沒進醉雲樓,慕扶柳卻說在大廳看到了原柯。

比如踏雪看到那封信後的反應,太過情真意切。

踏雪也許根本就不是慕扶柳的傳話筒,而是,慕扶柳本人。

蓮青衣被這個猜想震驚到無以覆加,她把往事全部思索了一遍,想要找出一些反證,可想來想去,所有細節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。

一個她不知該作何反應的結論。

慕扶柳騙了她。

對方一定從初見那天就認出了她,可卻沒有表明身份,如果一開始是因為不能說話,那發現能說話之後呢,在醉雲樓裏相遇之後呢

抱著她,做下那個約定,也是假的嗎

她哭的時候,慕扶柳到底在想什麽呢

在笑,還是在嘲諷,她不得而知。

心思翻湧成一片海,蓮青衣念了幾遍清心咒還是無法平覆心情,她甚至覺得如坐針氈,恨不能把慕扶柳叫醒問個清楚。

也許,也許是她搞錯了呢

慕扶柳上了踏雪的身,也未可知。

可蓮青衣心裏清楚,絕對不會有那種可能,她看到的,就是事實的真相。

她一心一意喜歡著的人,一直在騙她。

蓮青衣是第一次喜歡什麽人,雖然意識到的時間有些遲了,可她能夠確定,自己對慕扶柳的喜歡,從她們第一次見面就發生了。

她不知道,遇到這種情況,是該憤而離去還是剖白心跡,亦或者是守口如瓶,別人都是怎麽做的呢

沒有人可以問。

她茫然地坐在那裏半晌,決定用一個最笨的辦法去做決定。

那就是設想每一種情況可能導致的後果,她自己是否能夠接受。

然後她發現,自己無法接受和慕扶柳的分開,至少現在不行。

於是選項只剩下一個,什麽都不說。

只能等到什麽時候她能接受那個結果,再和對方去談。

蓮青衣並不是膽怯的人,幾年前的論道大會上,她甚至敢於挑戰當時公認的大儒,毫不怯場。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失敗會怎麽樣,大不了就如當初那樣,被圍攻被嘲笑。

那又怎麽樣,她至少試過了。

可在感情面前,她不敢試。

她怕一旦說出來,就只能分開。

這是她第一次,因為畏懼某個結果,而在當下讓步。

兩個各懷心事的人,就這麽沈默著,總算在第三天到達了合歡宗。

合歡宗地處丘陵,地勢並不高,她們只登了幾十階,就到了山門前,這山門不比其他大仙門那麽雄偉壯觀,取的是一個意境,形狀奇巧似水流動,牌匾上的合歡宗三個字也秀氣可人,沒有一點攻擊性。

慕扶柳呆望著那塊牌匾,心中有無數的話,幾乎要噴湧而出,可她到底顧及旁邊還有蓮青衣,只張了張嘴,道: “我們進去吧。”

來之前,她們已商議好,這次過來半句都不提慕扶柳的名字,只說自己是游山玩水路過這裏,想借住幾日。

合歡宗的人大多熱情,家業又豐,自是不會在意多一雙筷子,慕扶柳擔心的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蓮青衣這麽個大美人,應該會引起那些師姐們的註意,防不住有那些水性楊花慣了的,會對她做出什麽輕浮之舉。

蓮青衣聽她這麽說,只說自己會註意與人交往的分寸,不會給別人可乘之機。

慕扶柳點點頭,心裏卻沒有半點放松,她素知師姐們的德行,勾引撩閑是家常便飯,一天不發騷都渾身難受,她們也不是喜歡誰,單純就是本能,看見個順眼的就想上手試試,得到了就覺得沒勁,要是得不到,那更糟糕,征服欲一起來,跟戀愛腦沒兩樣。

所以讓蓮青衣進這個門,幾乎等同於把一塊肉扔進狼群。

可不進也得進了。

慕扶柳擡起爪子踏進大門,在心裏默念一聲: “我回來了。”

按照規矩,她們初來乍到,蓮青衣的身份又高,代表的是清聖宗,應該先去拜訪宗主,也就是慕扶柳的師尊,慕茹夢。

可問過門房才知道,慕宗主近日身體不佳,不能見客,只讓她們直接到客院去。

慕扶柳有心問問師尊得了什麽病,但又礙於之前說好的要謹言慎行,她會說話的事還是盡量瞞著比較好,就沒有開口。

而且,引路的還是個生臉。

慕扶柳翹著尾巴跟在兩人身後,一路看過去,就發現分別幾年,院裏的景致都大變了,以前的這條路兩邊種的是木棉,如今換成了桃花,海棠換成了月季,雖都不是花季,但她以前就是照顧園子的,一眼就能辨別出來。

可師尊不是嫌桃花俗氣嗎

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

想了一陣,慕扶柳也釋然了,人都是會變的,也許師尊近些年又喜歡桃花了也說不定,這丁點小事,何必多想。

正趕著路,前面轉角處就走過來一個人,這人穿著一身清涼的夏裙,步子妖妖媚媚的,都入秋了還把著一把團扇,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。

慕扶柳心道不好,怎麽好死不死碰上她

這人名叫黃鶯兒,與慕扶柳同屬內門弟子,只不過師從之人不同,兩人以前關系就不怎麽近,慕扶柳甚至見了她就躲,因為這人出了名的愛拈花惹草,不僅是山下的男女,就連同門的姊妹們也大多受過她的騷擾。

而慕扶柳也受過這種磋磨,當時不勝其煩,好久才擺脫掉。

光看她百無聊賴的模樣,慕扶柳就知道她最近沒玩物取樂閑得慌,這下遇上蓮青衣,豈能輕易放過

可要提醒已經遲了,黃鶯兒已經看到了她們。

慕扶柳甚至能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,隨即就當沒看見似的,埋頭走起路來,乍一看,還以為她是誰家的深閨小姐,見到外人就避著呢。

慕扶柳卻知道,這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手段。等一會兒她走過來,就會假裝跌了扇子,還偏偏跌到蓮青衣的腳下,既阻了對方的步子,又有了搭話的由頭,再大膽點,借接扇子的機會創造點肌膚之親也不是不可能。

普通人,根本看不出裏面的道道。

慕扶柳擡頭看去,蓮青衣果然面色如常,一點防備都沒有。

她暗罵一聲,匆忙跑到了蓮青衣的身側。

就這麽一耽擱,黃鶯兒已經到了兩人面前,她腰肢一軟,手一松,扇子就要往地上丟,慕扶柳瞅準了機會,突然高聲“喵”一下了,撲進了旁邊的草叢。

蓮青衣見她突然動作,便也跟了上去。

“怎麽了”她走到草叢邊,就看到踏雪正洩憤似的啃著一根草,那草就是普通的小麥苗,也不知道哪裏惹到她了,給她啃得亂七八糟的。

慕扶柳嘴裏叼著草,眼睛卻偷瞄著蓮青衣身後的黃鶯兒,對方撲了個空,又耐心等了一陣,還不見蓮青衣回頭,只得跺了跺腳,還按原路去了。

等人走遠,她才從草叢裏跳出來,抖了抖毛,施施然往前路走去。

蓮青衣哭笑不得,只能對引路的人說了聲抱歉,耽誤時間了。

引路的只搖搖頭,客套地誇她的貓養的好,毛色油亮。

等安排好了住處,蓮青衣才問起,剛才是怎麽回事。

慕扶柳說了原委,又道: “幸虧我反應快,不然她都要倒你懷裏了恐怕。”

“怎麽會。”蓮青衣看她著急的模樣,心裏有個念頭漸漸浮了起來——她既然這麽在乎,是不是,也是有點喜歡她的呢

“怎麽不會,你這麽好看,肯定有好多人要覬覦你,我得把你保護好,別被壞人給搶走了。”慕扶柳仍舊絮絮叨叨,絲毫沒有發現蓮青衣的表情,已漸漸溫和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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